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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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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日月更替了無聲,一晃梨花開敗,竟然也是入了夏。

永寧殿好像成為了宮中的一個禁忌之處,提到裏面住著的那位美貌的貴妃時,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她實在生的太美太艷,讓人忍不住懷疑是山間的精怪落入塵世,靠奪生人的精氣過活。

秋儀不知道這些人以訛傳訛說的那些鬼話,就算她知道了,估計也並不會在意。她每天的日常就是早起去回答仁善的皇後娘娘的兩個關懷——“睡的好嗎?”“進的香不香?”

然後她再拖沓著步子憂郁地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裏補回籠覺。永寧殿並不會有人輕易踏足,所以她也樂得清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老皇帝常常都要過來,美其名曰“住陰宅”,睡在單獨一張四周都有擋板的木床上。有時一打眼看去活像一口碩大黝黑的棺材,在月光的盈盈之輝下顯得肅穆又詭異。

秋儀的命和老皇帝綁在了一起,只要皇帝在一天,這世上包括皇帝在內都不會有人動的了她。可她又時刻命懸一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自願”地一脖子掛在梁上,隨“先皇”去了。

立夏,老皇帝被黃德全推著進來了。

老人來的時候笑瞇瞇的,黃總管知道他被繁雜的政務纏了一天,一直到永寧殿才心情好了一些。他和秋儀之間特殊的關系讓老皇帝不在乎秋儀是否恪守了那些瑣碎無用的規矩,每晚到此安寢的時候就像獲得了從鋪天蓋地的奏折中一個喘息的機會。

秋儀白日悶了一整天,老皇帝是除了皇後和孫嬤嬤以外唯一一個聽眾,所以她心情好的時候也會主動和他說說白日的見聞——

當然,她沒有機會見到活著能動的東西,全部都是禦花園的花花草草。

於是她反反覆覆念叨的也就是——梨花開了,梨花落了,梨花被人踩碎了。

她今天格外安靜,一直在旁邊默默幫著黃德全為皇帝梳洗。

她的沈默引起了皇帝的註意,但是也沒有多想,只單純覺得她又是腦子裏在有什麽天馬行空的想法了。

當年邁的男人被人攙扶著跨進那張帶著擋板的“床”時,他回頭看向了秋儀的眼睛。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在裏面看到沒有藏好的不甘、怨恨和嘲諷。但是他只看了無邊的平靜。這種寧靜並非像海面無風無波實際暗潮洶湧,而是像一口巨大無邊的湖,在人未知處靜水流深。

鬼使神差地,他開口問道:“朕這樣是不是很可笑,你看看這張床……像什麽樣子…”

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他是少時就領兵上陣殺敵的英勇將軍,中年又禦駕親征平定叛亂。他一直是位偉岸高大的帝王,很少說出如此畏首畏尾的話,果然是老了。

老皇帝懊惱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眼前這丫頭的嘴一向不饒人,自己這有幾分軟弱的話還不知道被她怎麽嘲諷。他打定主意要是秋儀敢說些難聽的……

“臣妾覺得,這張床倒像放大了的搖籃,木頭做的繈褓。陛下童心未泯。”秋儀用那雙亮晶晶地真摯的眸子對上老皇帝一瞬間有些驚愕的表情,莞爾一笑。

這句話不知怎麽觸動了這位暮年帝王,他為了向天借壽大肆修建宮苑、又納了十幾歲的女子為貴妃,終日睡在棺材裏,他是帝王不會有人說什麽,眼前這個小姑娘受到的非議只會比他更多。

他看著她漸漸變得話少笑容也少了些,本來還滿意這樣的結果,可他現在突然有些於心不忍,於是問出了那個剛剛在擦洗時就好奇的問題——

“今天怎麽沒說禦花園的事?梨花開的怎麽樣。”

女孩低下頭,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梨花都被人踩在泥裏了,看不到現在的樣子了。”她這句話明明沒有感情色彩,老人卻莫名聽出幾分委屈。他嘆了口氣,“你去睡吧。”

等第二天天光大亮,秋儀慌慌張張地找到孫嬤嬤。她起的遲,現在已經錯過了清晨給皇後娘娘行禮問安的時間。

孫嬤嬤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緩緩開口:“陛下吩咐了,娘娘現在不宜見人,以後就不要去叨擾皇後娘娘了。”

她看著秋儀有點發光的眼睛,知道下一個消息對她而言更是嘉獎:“陛下說禦花園生人多,特意恩準娘娘能夠進入異獸園觀賞。”

“娘娘好興致。”

得了恩典,秋儀整日就呆在異獸園。此處雖然名字中帶了個獸字,但實際恐怕只是個小一點的禦花園。除了偶爾擦著秋儀腿邊過去的一只小貓,也就是一汪淺淺池塘中的兩對鴛鴦有幾分生機。

所以此刻被人叫住,她也有些訝異。

“參見貴妃娘娘。”有一女子見她回頭,快步迎了上來恭敬行禮。她穿著淡色的宮裝,雖然生得不是國色天香,但勝在氣質如幽谷芳蘭一般獨特,讓人心生好感。

秋儀有些遲疑地讓她起身,也不知是該叫姐姐還是該叫妹妹。好在這女子也看出她從未與宮中妃嬪們相處過的窘迫,於是主動自我介紹起來。

“娘娘,嬪妾是蘭貴人。”她主動提起自己的位分封號,幫助秋儀在幾乎不存在的後宮人員對照表中鎖定了該人物的身份。

可是孫嬤嬤的培訓秋儀一次也沒有認真聽過,她對這位蘭貴人唯一的印象恐怕是半個月前有宮女在禦花園八卦她的酒釀圓子被皇後砸了。秋儀對這些偷聽來的小道八卦倒是記得清。

蘭貴人見秋儀沒有什麽反應,露出一個恬淡的微笑,“娘娘可曾覺得嬪妾有些眼熟?”

秋儀一楞,她幼時家中淒苦,唯一的幾個玩伴也都是街頭巷尾的幾個商販的孩子。之後有一家成了富貴的商賈,有一家因為惹了達官貴人鋃鐺入獄直到秋父做了官才努力求情給放了出來,其他的幾家後來也各奔東西再無聯系。

秋儀最終搖搖頭:“如果你是小柿子還是小茄子什麽的就快點與我相認吧,真的不記得了。”

蘭貴人聞言頓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變化,但是搖搖頭道:“娘娘誤會了,其實我並不是娘娘的故人,只是今日的穿衣在模仿娘娘。”

秋儀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有什麽好學的。”

“要想俏,一身孝。雖然是句不正經的俗語,但也有它的道理。娘娘能獲得無上榮寵,嬪妾自然是要好好學的。”

秋儀笑起來,“什麽榮寵?被關在小房間幾個月不能見人的榮寵嗎。”

蘭貴人正色,淡淡地說出並不簡單的內容:“半個月的時間用梨花做引子,最後釣到了大魚,免了晨昏定省又獲許獨享異獸園。娘娘是聰明人,也有好手段。”

她這段話說的十分微妙,永寧殿只有秋儀和皇帝兩個人,只有偶爾黃德全會在一旁伺候。皇帝身邊跟了幾十年的老太監是一個小小宮妃的人?亦或是她有別的獲得消息的渠道?這兩種可能都證明了她不可小覷。

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就是不用裝瘋賣傻,秋儀索性也沒有繼續演下去:“貴人今日來,不會只是為了誇讚本宮的吧。”

蘭貴人又拜了下去,她的眼神很覆雜:“娘娘,我們都想活,但是現下卻都被困在各自的泥沼中。這皆是因為我們的身份所代表的東西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

“嬪妾在見到您的那一刻就在想……易子而食,交換殺人。這樣的法子是歷久彌新的好用。”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人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她暴露了很多底牌去接近這位貴妃娘娘。她在賭,賭秋儀想活,賭她得到皇帝的垂憐不是偶然。

——“你想要我做什麽?”

蘭貴人閉上眼,把其中的如釋重負都悉數遮掩,她賭對了。

“三日後同一時辰,有人在此處見娘娘。”

孫嬤嬤把信遞過來的時候,秋儀正在收拾準備赴約。她對於蘭貴人背後之人的興趣不大,但是卻對他們為什麽找上她很感興趣。

“娘娘,您兄長的信。”

秋儀此刻已經走到了永寧殿門口,秋翰太過忠直有時言語間犯了忌諱他自己也不知道。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信帶在了身上。

到了異獸園,那彎小池塘旁背手站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通身用暗金色繡線繡滿了張揚的龍紋,這暗示了他的身份——

“參見太子殿下。”

男人回頭,他的臉上依稀可見老皇帝年輕時的樣子。他就是皇帝的長子,也是第一任皇後留下的唯一子嗣。

他的出現也解釋了為什麽蘭貴人會知道她和皇帝的談話。黃大總管不會聽命於一個小小貴人,但沒有理由不賣皇位繼承人一個好。

“貴妃娘娘不必多禮。本王只是想幫助娘娘擺脫此刻困境。”

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秋儀垂著眼,一副只聽不說的態度。

太子也不在意,和藹地笑笑:“能救貴妃娘娘的方法有很多,父皇會獻祭一個參議的女兒,但如果這是丞相的女兒、太傅的小妹,事情也許就會不一樣。”他舉的是正一品大員的例子。

秋儀也和藹地笑笑:“是啊,所以丞相和太傅的女兒沒來,我來了。”她把太極又打了回去,這種用假設畫餅的手段在她三歲時賒賬糖葫蘆的時候就用過了。

太子也不著急,只是讓她拿出那封家書:“裏面,就是本王的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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